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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分享] 有钱没钱洗澡过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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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4]偶尔看看III

发表于 2016-2-23 23:19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今冬的南京,天气冰寒。零下10度,水管都被冻住。放了寒假的学生几已全数返家,留校过春节的人少,居住又分散,学校通知只开放某处公共浴室。

我没有回湖南老家过年,留在学校。身在他乡,老的传统还是没有忘记——有钱没钱洗澡过年。二十年来,不管身在何处,条件如何变化,洗澡过年已经同置办年货,做年夜饭,年前扫除一样,成了我的一件具有兴味的事情。

我正哆哆嗦嗦地一头扎进空荡荡的公共浴室,放开了热水准备淋一猛子,突然一个脆皮瓜似的男娃的声音从走廊外滚了进来。蒙蒙的水汽里,摇门进来了一对母子,男娃身后拖着一个浴盆。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——只听见孩子欢快地划水作乐,母子其乐融融。

这也让我瞬时忆起了当年母亲在过年的时候,带我在公共浴室洗澡的场景。

1

我们村院在城郊边上,那里有一些老工厂。掰着指头数过来,有矿灯厂、纸板厂、农药厂、制药厂。制药厂设施最齐全,离我们村院最近,除了有公共食堂、收费电影院、街角花园,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还有一座收费的澡堂。

老澡堂 图/Flickr,Wu Navi老澡堂 图/Flickr,Wu Navi

工厂的水泥围墙从传达室向前绵延几百米。通往澡堂的木门,开在围墙和传达室的侧门处,漆红、简陋,极为隐蔽,澡堂仿佛不想让人知道,却又在冒着热气极力张扬。

经过收费处,走过走廊,撩开布帘子,就进入了澡堂子。澡堂里更是简陋,只有一人身高的水泥墙隔开数个空间,一根铁管,拧开水龙头,水就直泻而下。没有储衣间,没有挂衣钩。衣物是装在袋子里,或脸盆里,放在墙边,或水泥隔墙上。

不搓出泥丸子,不算进过澡堂子。逢年过节,澡客来往频繁,常常是大人带着小孩来洗,给孩子搓完了再赶紧给自己搓上一把,仿佛要把一年的污垢痛痛快快搓成泥丸给大水冲掉。母亲张开筋骨突出的手掌,用拇指使力顺着我的手臂、后背来来回回地搓,热水不停地从头上灌下来,澡没洗完身上已是通红通红,像个小龙虾。

轰腾的水汽,闹杂的人声,澡客一拨才去,一拨又来。母亲在给我洗澡的时候,眼睛还要盯着等待补位的澡客。在不甚富裕的年代里,衣物用品是丢失不起的。

到制药厂澡堂子洗澡,不是你想洗澡就能洗得上澡的。制药厂边上几个村子里的人,大冬天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。但赶在年前,必须花上几块钱洗一次。年前的澡堂子,有股热闹劲,有股紧张劲儿。洗澡过年,是一场奢侈的享受。

90年代末,制药厂改制,花园荒了,电影院和食堂关闭了,曾经热闹的澡堂子,再也无人提起。

2

在我年幼的时候,家里洗澡的用具是木澡盆。

木澡盆这家当几乎家家都有,通常是男女分开各用一个。打得漂亮打得结实的能用许多年,不漏水不生斑,清洗方便。好的木材质地紧密,不容易藏污纳垢,越用越滑溜。澡盆是圆形的口,自底盆往上,盆壁呈渐进的同心圆状一圈圈张开,两个手掌高度处盆沿磨了厚边,往外凸出一把收住,像车把手圆滚滚,便于提拿。用一道铁丝在靠近盆底处和盆身中间各箍一圈,扎紧整个盆体。过去有刷桐油晾成棕黄色的,明晃晃地喜人。

我家的木澡盆用了很多年,盆底似乎有些什么字,模糊不清。我家有两个澡盆子。夏天的时候,我在里屋洗澡。弟弟在堂屋洗澡,堂屋最深处是简陋的家祠,摆放着太姥姥太爷爷的灵位。我总疑心自己光着身子不大恭敬,似乎年纪更小的弟弟就无不当。

夏秋季节,洗澡用一壶水就够。脱了衣服,就只管下盆。圆口的木盆直径不过一米,尽管我和弟弟个子都小,可怎么装得下呢?通常是像婴儿似的双腿蜷曲在盆缘。我常常非得抻出盆外,舒展开来,让身体轻悠悠地浮着水,仿佛是休闲的享受。母亲见着了必定要说上两句,不吉利,也不像姑娘家,又怕水凉了。于是在母亲的催促下收拾完毕。但还是改不了这习惯,想是能屈能伸,倒也自在。

洗完我从里屋出来,弟弟从堂屋进来,头发还湿哒哒的,两人快活地笑了。

可到冬天,洗澡过年可就要命了。先得挑好了日子,母亲一面忙年节的准备,一面计算着距离上次洗澡的大概时间。等到差不多时候,一出太阳,就赶紧架壶烧开水,淌了澡盆,摆了长条木凳,挂上衣服。炉火旺,不到三十分钟水热,水凉却更快。把澡盆装满热水,得烧上三提壶水。热的凉的搅动一起,水温合适了,父亲把堂屋大门掩了,母亲就停了清扫的活,剥了弟弟身上的衣服。我立刻跑出门去,把空壶上满水,架在炉火上烧。

弟弟清瘦,不耐寒,哆嗦着滑进澡盆,水有些烫,他双脚放在水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,嘴里发出“呦呦”声。父亲和母亲左右开弓,替弟弟搓洗身子。半刻过去了还没有搓完,弟弟就叫冷,母亲赶紧嘱咐我添水。新热的水得从边缘慢慢添,分散着添,不烫着身子。添水再烧,如是二三次,才能洗完。

真是一人洗澡,全家待命。

所有事准备妥当,一家人个个洗完澡,这才算是到了过年。

3

村院里有的人家开始安装热水器,改善洗澡条件了。

我们村院里聚居在一起的几十来户人家全都一个姓。据说大家族由七个弟兄繁衍而来,最小的弟兄就是我的太爷爷。爷爷奶奶伯婶叔娘叫下来,整个村院子都是亲。

我的身体长了,脑门子也感受到一些变化。平常还好,在学校洗澡都可以解决。每当到过年洗澡,感受一年深比一年。木澡盆洗澡太不方便,母亲带着我去村里婶婶奶奶家串澡堂了。

连着我家的是一家四个兄弟,都娶了外地的婶娘,合着建了一栋两层的红砖房。除了老大家我没有去过,其他三个兄弟家里,我都分别去洗过一两回澡。四叔常年在外,家里却是一色的瓷砖刷白的墙,澡堂也最齐全最光鲜,和现在的普通家庭装差不多,使用起来并无生疏。到弟弟和他家的男孩都差不多长成的时候,已经能用上浴霸了。旁边的二叔家也许是因为设计更早,只就着红砖的外墙漏出几平的空地,齐腰的水泥台用来摆放衣物用品。侧墙上装了最简单的锅炉热水器和一根细铁管,没有喷头,门外再张一张帘子就成了。三叔则利用住在二楼的优势,置办了太阳能热水器。地面和坡顶齐高,浴室开在向阳的一面,空气通明些,但他家有个和我同岁的男孩,有所不便,我也只去洗过一回。

再往上走一点是二奶奶家。二奶奶对我们后生很好,总是笑笑的。但她家的房子却有点冷清。两个女儿一个远嫁台湾,一个是军属,不能常回来,二奶奶一个人住两层宽敞的红砖小楼,屋内布置在村里算是高档,澡堂也很早有了,在不太使用的偏房里加装的小巧多功能热水器,可以调温了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爷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在正房把自己吊死了,房子总没有什么人去。母亲倒是常常端着碗过去串门,闲话能扯一下午。过年洗澡稍微多费些水电,二奶奶也不在意,即便后来水电费越来越贵。

电影《洗澡》剧照电影《洗澡》剧照

满奶奶家住在更陡的坡地上。她和母亲从同一个外乡嫁过来,属同一个姓,可以说是亲上加亲,过不过年都互相走得频繁。但要再去她家洗澡,却是让我头疼的事情。房子建得早,却改得晚。厕所、洗浴、杂物间与鸡鸭圈挨在一起,是和房子分开的空间,中间有一条小沟。洗浴室简单地安了扇自家做的只有一半宽度的纱窗门,刚够一人进去,尼龙的窗纸挂上去档风。里面的空间也是狭窄的,分了内室和外室。外室可以晾挂衣物,内室是比较原始的锅炉热水器。水位和水温总是把控不住,常常澡没洗完冷水已经灌进来。铁皮开关也不灵活,一掰温度就骤升骤降的。刚往热水那头轻轻一掰,哗!一股能烫脱层皮的热水直直地冲在我的脑门儿心。想起母亲杀鸡时往鸡身上浇的热水,一下子就能拔掉毛。我仿佛一下子也给烫懵了,那种脑门发麻的感觉,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,以至于对后面发生的事却模糊了,只依稀记得母亲把满奶奶叫了进来。后来大概还洗过几次,经验没有用,却都不如那次印象深刻。

过年洗澡,大人们老爱拿小孩的身体开玩笑逗我们玩,我和弟弟有些害臊,却不觉生分,洗来洗去还都感觉是一个院子里的。

父亲却从来不去村民家,一个人闷闷地从低地经过两个陡坡出了村,去二姑家洗个热水澡过年。

4

父亲不喜欢和村民打交道,总是往姐姐们家里跑。大概也是从高中起,父亲带着我常去二姑家。事先电话问候,错开各自计划洗澡的时间,等二姑家热水器里烧好水,父亲和我一前一后,我手里拎着个不透明塑料袋,里面使劲压了即换衣物,把洗漱用品藏到底,就出村了。满奶奶住在上坡,每次看见父亲和我这样,必定要问一句:去姑姑家洗澡了啊。我好像被人发现做了不好的事情一样,只轻轻地“嗯”一声。一路上父亲也不和我说话,双手插裤兜里,穿了皮鞋,一下一下行得响亮,出了村一直走上沿着工厂的大路。大路上再也看不见从前单位浴室的影子了。我总想问父亲一些过去的事情,他在前面走得快,也不停下来看我。我就无声地拽着袋子跟在后头。

姑姑家的房子右侧,做了厨房和浴室,一条道直通到底,浴室后就是鸡圈,站在鸡笼上看得见矮墙的顶。因为无人居住的时候多,小房间里不怎么打理。父亲嘱咐好用水事宜之后拉上门去隔壁的正屋看电视,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。

我对于被父亲领着洗澡是不情愿的,可是又害怕看门的恶狗,我常常在进入浴室前,望着那堵矮墙想入非非,幻想自己穿了隐形的衣服,噌地一个身手从矮围墙里翻进来,没有摔坏一点,手里依旧拎着一个袋子。

我读大三那年,爷爷和伯父相继过世,父母暂时搬离了老房子,我就也不大去二姑家洗澡了。

5

父亲这边的姐妹兄弟的境况,除了二姑家好些,都有点捉襟见肘。相反,母亲的五个弟兄和我姨妈都发了家,生意越做越大。两边人除了在爷爷的葬礼上会过面,少有来往,他们中间像划了一条严格的界限,母亲就是拉在中间的绳子。从老房子搬走之后,母亲在姨妈的门店售货,门店生意好坏不定,撑一两年又换地方,我们也只好跟着挪。就这样在市里住了三四年,进入了短暂的“城市化”时期。

在市里的沿江繁华地段住下的时间最长,过了两个年。我们第一次住上了有瓷砖地面和像样的卫生间的房子。洗澡在卫生间,门一关,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了。里头高低两个水管都没法出热水,不管什么天气,都只能应付过去。父母想的还是老一套,秋冬开始凉的时候买上热得快,塑胶桶盛满满一桶水,插上电烧热。更冷些就要同时烧两桶。卫生间空间狭窄,无法站立着搓洗身体,水冷得快,也不能像在木澡盆一样由人添水,洗澡时无法完全洗干净,但好在终于不用再麻烦别人家了。

我想动手改变一下洗澡的现实问题。仔细估算了空间大小、冷水龙头口径之后,我在网上拼凑了一套自制喷头洗澡用具,兴冲冲地展开了实验,想通过水龙头的压力将冷水和桶里烧得滚烫的水混合后,经导管输送到莲蓬头。冷水只能开到足够大才能喷出,当热水量不够或者温度下降时,就通过几处控制阀门,调节冷热水的进水量。

父亲视此为无用的游戏,斥责我浪费钱。为减少损失,我只好用冷水尝试。蓬头出水不难,然而要通过控制阀门来把控水温,以及水流大小,却需要增加新的部件。父亲最终不同意我继续试验下去,“别人只要一个热水器搞定的东西,你费许多事,搞得那复杂,很不值当”。我无法辩驳。那一套部件和工具在后来搬家的时候,被他丢弃。

后来我们租的是一所大学旁边的民宿,底层的两间房,没有热水器。二楼以上是类似旅馆标间的规格。有时有空房,房东就让我们进去洗洗澡。热水器控制由他定,但过年洗澡是不收钱的。

“城市化”的生活还是没有解决好洗澡问题。大年初一到亲戚家拜年的时候,父母常常把我留住在亲戚家,他们先回去了。母亲还刻意低声提醒一番,“洗个澡再回去”。父亲那边的表叔住得远,不知道我们近年的情况,热情地招待我,我反而更害臊,仿佛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。

去年夏季,母亲又随着姨父的生意迁回了村里的老房子居住。父亲遭遇股灾,建造房子无望,建个新式的浴室就更别想了。

6

村里的布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部分人家搬离了村子寻求发展,原来住在低地的人也搬上了坡地,原是坡上的住户又往村口移,便于停车,在厂里做事的外省人也在这里扎下了根。四兄弟合伙盖了一栋簇新的三层仿洋房,满奶奶家在表哥结婚置办新房的时候也安置了新式的热水器……好房子、热水器越来越多,而我们家依然是四十年前的老房子,依然是木澡盆时代的光景,仿佛和外界隔断了几个年代。

今年过年,母亲和弟弟在二奶奶家洗澡,父亲依旧去了二姑家,我在南京,在学校集中供暖的公共浴室洗着澡。

一回神,二十年已经过去了。眼前水雾弥漫,人世多艰,世事多变。唯一不变的,大概就是这辞旧迎新、去污吐秽的洗澡过年的节俗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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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Master]伴坛终老IIII

发表于 2016-2-24 08:42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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